我是一個特別懷舊的人,。我懷念家鄉(xiāng)的潺潺小河,,懷念暢游小河的浮梢魚,;我懷念青石板鋪就的小巷,,懷念小巷里的雞飛狗跳卻又與人和諧共處的場景,;我懷念那片蔥郁的山楂林以及果園守望人居住的石頭小屋,,我更懷念小屋的主人———我的姥爺,。
姥爺韓增仁,,中共黨員,,家是當(dāng)莊———大馬莊,,韓姓是我村僅次于劉姓的第二大姓,相傳是我村的土著居民,,其他姓氏大都是明朝洪武年間移民而來,,我們劉家始祖就是650年前從直隸省(今河北省)土埠村遷來的。在我的祖輩中,,我對姥爺和姥娘是深懷一份歉疚的,。有句古話:外甥狗,吃完就走,,我就是姥娘門上喂不熟的狗,。娘時常提起我小時候的神答復(fù)“親爺爺親嫲嫲親蛋蛋”,至今令我汗顏,,姥娘家一筐筐笨雞蛋最終沒能換來我一句“親姥爺親姥娘”,,那時我不懂事,姥爺姥娘,,我特別想說:我親你們,!可是,你們卻聽不見了,。抑或你們活得久一點,,您的外甥狗,,一個不善言談、感情不外顯的人,,這句話也會話到嘴邊卻憋回心里,,請原諒我的低情商。
姥娘去世時我還沒上學(xué),,聽別人小聲對我嘀咕著姥娘去世的消息,,我就想去看看,,當(dāng)我急匆匆趕到了姥娘家想去看她一眼時,,卻被二舅一頓呵斥,終是未能謀得姥娘最后一面,。對姥娘的印象已然模糊,,甚至連她叫什么名字都全然不知,只記得微胖慈祥,,裹著腳,,走路用腳后跟著地,一歪一歪地緩慢前行,。姥爺精神矍鑠,,山羊胡,腰間別著長長的旱煙袋,。他手巧,,我家過年做大豆腐,煮豬下貨,,全是姥爺?shù)氖炙?。姥爺看果園時,有時,,娘會烙張蔥油餅,,用包袱一包,打發(fā)我去送給他吃,,姥爺端坐在石頭屋前那個包漿的馬扎上,,聽著動輒就哧啦作響的收音機,那時我暗下決心,,等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了,,一定給姥爺買部質(zhì)量好點的收音機,可是,,姥爺在我即將大學(xué)畢業(yè)那年生病去世,,沒有給我達成這一小小心愿的機會。這一點趕不上我爺爺有福氣,,爺爺去世時,,我已經(jīng)工作四年,,記得還在朱解上班時,有一次回家,,我給他買了一條大時代煙,,那時馬莊集設(shè)在我家東邊那條南北大街上,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,,恰巧偶遇爺爺,,我把一點孝心傳遞給他,他欣然接受,,臉上充滿喜悅和自豪,。估計這條煙抽不了多久,因為他會逢人便遞上一支,,順便炫耀一下他大孫子是多么孝順,。
爺爺兄弟四人,劉文隆,,劉文煥,,劉文炫,劉文燈,,爺爺排行老二,。老劉家中我們這一支子的堂號是“東學(xué)”,他們哥四個卻一天也沒進過學(xué)屋門,。他們都是再普通不過的老農(nóng)民,,和生產(chǎn)隊里的老黃牛命運相同,躬耕于農(nóng)田,,與土坷垃打了一輩子交道,,從沒思考過人生,他們甚至一輩子都沒邁出過大馬莊那一瓢之地,,說句不敬之語,,他們的見識不及村里走村竄巷的趕腳毛驢兒。當(dāng)然,,趕巧了也有那么一兩次去縣城的機會,,比如大爺爺1958年參加過修建三里莊水庫大會戰(zhàn),三爺爺被大姑接到城里享過幾月的福,,爺爺去人民醫(yī)院治療過骨刺,。其實我不是瞧不上他們,生不逢地,,興許這就是他們的命,。我比他們強不了不少,活了大半輩子,幾乎沒出過諸城,,爬過最高的山就是常山,,見過最大的河就是濰河,下過最好的館子就是布衣侯,,常常把三里莊水庫誤判為大海,。爺爺這輩人沒干過光耀門楣的大事,普通,、平凡,,盡管如此,仍然值得我去敬重,,因為他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,,給了我的父輩們最大程度的愛,這就足夠了,。
在祖輩中,,我最親的人是大爺爺,、大嫲嫲,。大爺爺特別嚴肅,也是祖輩中最公正無私的,,在老劉家,,大爺爺,父親和我分別是三代人中的老大哥,,大爺爺和父親在他們弟兄們中最有威望,,我比他們稍遜風(fēng)騷。
住老屋時,,爺爺家,,大爺爺家,三爺爺家和我家,,自西向東,,一字排開。小時候,,我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大爺爺家,,死纏爛打讓大嫲嫲扒瞎話。那時的老屋都有一個后園,,我腳踩小杌,,從后窗爬上爬下,如履平地般來回穿梭,,大嫲嫲家后園里那棵杏樹是不幸的,,所結(jié)的杏子從沒有等到變黃之時,青澀時候就被我用桿子敲打下來,吃上一口,,一咧嘴,,吐掉,我每每如此這般任性地禍害著這些杏子,,大爺爺大嫲嫲卻從未和我紅過臉,,或許這便是隔輩溺愛吧。隱約記得五大大結(jié)婚那幾天,,我逮住了改善伙食的大好時機,,賴在大嫲嫲家好幾天沒有回家,母親過意不去,,從糧囤里扒了一梳頭盒子的麥粒送給大嫲嫲,,權(quán)當(dāng)是補交我的生活費。大爺爺去世時八十幾歲,,患了幾年的腦疾,,常常在炕上用力撕拉著一根布條編成的繩子,去世前的一個月,,他已經(jīng)不認識我了,,朝我喊著表弟兆吉的名字,我不怪他想念親外甥心切,。大嫲嫲去世時正值年終期末考試結(jié)束,,缺席大嫲嫲的葬禮成為我人生另一遺憾。
爺爺去世時我是有心靈感應(yīng)的,,那時我住在賃的南屋里,,有午睡的習(xí)慣,某日中午酣睡中忽然做了一個夢,,夢見姥爺車禍去世,,滿身是血,遂從惡夢中驚醒,,其實那時姥爺已然去世多年,,這時,妹夫來了,,他喊我趕緊坐車回老家,,說爺爺快不行了。爺爺是腦溢血,,當(dāng)時正在放牛,,突然暈倒,是二大大把他背回來的,,赤腳醫(yī)生當(dāng)時就說沒有搶救的必要了,。我回家時,,爺爺只是有一口氣頂著,我無語凝噎,,任由自己的眼淚肆意橫行,。
嫲嫲在她家姊妹四人中排行老三,有長壽基因,,姊妹四人均是九十出頭壽終正寢,。嫲嫲抽煙喝酒,喜歡說些新詞,。老人上了年紀,,特別怕孤獨寂寞,她常常把電視打開,,把音量調(diào)到最大,,不管什么外語節(jié)目,不管看懂看不懂,,主打一個聽動靜,。她時常坐在我家門口,曬著太陽,,望著行人,,熱情地打著招呼。嫲嫲吃虧摔斷了腿,,要不然還能多活幾年,。摔斷腿后,,她臥床整整九十天,,三個兒,每個兒家待一個月,,一天不多,,一天不少。嫲嫲是大年初二去世的,,出殯正處在年假期間,,幾乎所有的晚輩都有空為她送行,場面壯觀,,不甘寂寞的嫲嫲在她的葬禮上著實熱鬧了一番,,也算遂了她的心愿。
祖輩們忙忙活活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,,最后的歸宿都是去了村西南那片公林,,被一抔黃土掩埋。以前他們在土里埋上種子,,種子總會有破土發(fā)芽重獲新生的那天,,如今他們被子女親手掩埋,卻再也沒有破土重生的機會。當(dāng)我去給他們上墳時,,總是輕聲細語地叮囑他們:過節(jié)了,,來給您老人家送吃的送花的了,趕緊收拾到房子里去,。這是每年與故去祖輩的例行對話,,一種沒有應(yīng)答的自言自語。有人說常夢見故去的親人,,這么多年,,他們卻極少入我夢鄉(xiāng),大概是不想打擾我平靜的生活,,或許這是他們最后愛我的方式吧,。幾十年后,我也會像一?;覊m歸于大地,,那時,如果有緣再見,,可以和祖輩們推心置腹地暢談過往,。
想念祖輩,因為他們關(guān)聯(lián)著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,,是美好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,是懷舊時繞不過的話題。人生不過一百年,,趁著活著,,好好愛自己,好好愛自己該愛的人,,把該說的話說透,,把該做的事做好,對別人少些愧疚,,對自己不留遺憾,,足矣。
(作者系實驗初中教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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