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樹文
小鎮(zhèn)上有個村莊,，村莊的中央有棵老槐樹,。老槐樹不高，但很粗碩,，須得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過來,。樹皮皸裂,，墨黑。樹干彎曲而斜探,，頂端的樹枝已然枯朽,，旁逸斜出的枝條依然有力地向四周伸展著。
老槐樹由孫氏先祖所植,，但究竟植于何年何月,，已無從查考,。據(jù)老輩人講，孫家人爺爺?shù)臓敔斀Y(jié)婚時,，槐樹已有碗口粗,。孫家老奶奶每每受了委屈，總是走出門來,，斜倚在槐樹上,，望著娘家的方向，手執(zhí)一方巾帕抹眼淚兒,。
一條長街位于小鎮(zhèn)的中心,，老槐樹長在長街的中心。五天一輪的集市,，讓這里成為了四方商品的集散地,。十里八鄉(xiāng)，販夫走卒,、游方的醫(yī)生,、開老湯鍋子的、賣油條的……林林總總都環(huán)繞在老槐樹的周圍,。他們可以不知道鎮(zhèn)上有多少人,，可以不知道鎮(zhèn)長是誰，但他們知道老槐樹,。老槐樹成為了小鎮(zhèn)的象征和標(biāo)志,。
當(dāng)一抹晨曦穿過輕霧，揭開了清晨一角的時光,，人們便開始忙碌了。此時,，準(zhǔn)有一個老頭兒和他的老伴兒支起了鍋灶,，爐膛里升起了紅彤彤的火，濃香的肉味兒便也從鍋邊吱吱地冒出來,，于是老槐樹便浸潤在這濃郁的香氣里,。過一會兒，人多了起來,，趕車的人便將牛驢牲口拴到老槐樹上,，然后笑盈盈地就去打理自己的生意了。理發(fā)師將招牌掛在樹枝上,，紅底黑字的條幅便飄曳在樹上,，呼啦啦地響。牛也哞哞叫了,，驢騾也仰頭長嘯了,，滿街的人也喧囂起來了,。老槐樹陪著人們，過得挺充實,。
不逢集的日子,，長街上便敞亮了，當(dāng)敞亮得一覽無余,，唯有街心的老槐樹時,，一切歸于安逸、寧靜與祥和,。這時便有一小簇人擁擠在樹陰下,，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們吆喝著打著撲克；也有一群老頭兒,，沏一壺清茶,，在裊裊熱氣的升騰中笑談天下事；也或有一堆兒中年人,，間或也摻雜著小青年兒,，三五成群圍在長幾旁，在棋子敲點中靜享夏日里夕陽晚照,，抑或秋收時節(jié)新谷的香,。而傍晚，暮色蒼茫時,，有蝙蝠已然翩翩起舞,，上下翻飛，點綴了妖嬈的夜空,。有頑皮的孩童,，圍著老槐樹捉起了迷藏，年幼的孩子智短,，東躲西藏的不知所之,，年長的則會顯出聰慧與成熟，在玩伴蒙上眼睛的瞬間,，他往往迅疾如猿猴,，哧溜一下子鉆到槐樹里去了。樹下可憐的孩子找呀找的,，最后千尋不見,，竟然急得哭了。
如若是在春天,，特別是春末時節(jié),，老槐樹嬌嬌嫩嫩的新枝舒展開來，渾身披上鵝黃的衣裝,，老槐樹也就包裹在一個黃色的暈圈里了,。那是一種神秘的朦朧的光,，是神奇的光，是一種經(jīng)年老樹歷盡滄桑之后修成的幻象與佛光,。樹給予光以滋養(yǎng),，光賦予樹以靈秀。質(zhì)樸的村民,，如果有誰家的孩子不好養(yǎng),，也就是說與父母命相不和，便會找尋一木命的人來押著,，而人家怕招惹麻煩,，往往不肯，于是就找到老槐樹了,，因為老槐樹沒有牽掛,。他們往往會虔誠地拜拜，在樹下點一爐香,，再用一條紅布兒系在枝上,，祈盼老槐樹保佑著孩子福大命大，能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,。每條紅布兒系著一份寄托,，千萬條紅布兒就是千萬份希望。說來也怪,，自從系上紅布條兒,，拜老槐樹為干爹或干娘以后，孩子真的不得病了,，孩子脾性也改了,，不再桀驁不馴了。
槐樹也稱國槐,，為落葉喬木,，喜光，根深,，葉片羽狀，花淡黃色,，可烹調(diào)食用,。鬧饑荒的年月，人們將黃花采下,，或炒或燉,，救了不少人。也可作中藥或染料,。其莢果肉膠質(zhì),，俗稱“槐米”,，也是一種中藥。有清熱涼血,、消炎,、助消化、美白養(yǎng)顏之功效,?；睒浠ㄆ谠诖耗┫某酰推渌麡浞N花期不同,，是一種重要的蜜源植物,。所以，每至春末,，槐樹叢里往往會有嗡嗡嗡嗡的聲音在響,。這些可愛的小精靈，在一天的采擷之后,，把辛勤的勞作變成人類摯愛的珍品,。
老槐樹下的孫姓人家，自民國始,，便開始了制藥的營生,。他們制作的消炎解毒沖劑，滿村飄香,，治瘡治癤,，藥到病除。誰家有人得了生瘡疾患,，會不遠(yuǎn)百里來此求醫(yī)問藥,。
“你家孩子病好了沒有？”
“早就好了,?！?br /> “咋治的？”
“三天前趕集的時候,，去大槐樹底,，用的是他們的藥?！?br /> “大槐樹底”也就成了孫家藥房的名號,，方圓百里只要一提大槐樹底，沒有不知道的,。特別是趕集的日子,，前來求醫(yī)的人絡(luò)繹不絕，擠滿了院子,，他們拿出事先備好的馬扎,，去槐樹底下等,。倘有人患熱毒之癥，而此時又值暮春時節(jié),，槐花正盛開著,，爺爺會命令孫子：“去，取槐花來……”不消片刻,，經(jīng)由老中醫(yī)炮制的免費槐花茶出爐了,，患者美美地喝上一口，病也就隨著那滿口的香而飄散了,。
而孫氏高超的醫(yī)術(shù)醫(yī)德,，也隨著飄香的藥，飄出了小鎮(zhèn),。老槐樹生活在自豪與驕傲里,。
如今，孫氏老郎中的后人已幾百人,，很多人繼承了祖業(yè),，已經(jīng)走出了家門，走向了更遠(yuǎn)的世界,。有診所負(fù)責(zé)人,，有醫(yī)院院長，有的讀到醫(yī)學(xué)博士,。
槐樹經(jīng)年,，200多歲的高齡，枝葉繁茂,，卻又疏密有間,。往往在有禿枝的地方，卻生出些許旁逸的枝條來,，生生不息,。老槐樹就是這樣，通過枝葉的生死輪回,，完成著一份份生命的循環(huán)與傳遞,。正像人的頭發(fā)，有脫有生,，有枯有榮,。
老槐樹靜悄悄的，觀望著世上的一切,，觀望著集市上川流不息的人，觀望著一個個前來求醫(yī)的病人滿意地歸去,。老槐樹從遙遠(yuǎn)的歷史深處緩緩走來,，相伴著村人的冷暖,，并將香氣散發(fā)開去，永遠(yuǎn),，永遠(yuǎn)……
飽經(jīng)歲月的古槐,，依舊青青蔥蔥，依舊健碩,，依舊硬朗,。它依舊綻放灼灼芳華，依舊厚道且深重,，與人們一起沐浴秋月春風(fēng),，笑看人間滄桑，共同走向未來,。
(作者系山東散文學(xué)會會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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