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紀80年代楊絳和丈夫錢鐘書在北京南沙溝家中陽臺合影
魚麗
蒲園意蘊淡遠，如菖蒲般青翠蔥蘢,，清淡的底色襯托著楊絳先生年輕時的往事,。
這個小家充滿了溫馨的書香。埋頭讀書著述,，就是楊絳與錢鐘書二人的日常,。每每只有在午飯前，兩人才互相對視片刻,。不用說話,，肚子都餓了。楊絳溫婉賢惠,，甘為“灶下婢”,，主動先行去了廚房。
錢鐘書稱此處為“且住樓”,，和此前將辣斐德路(今上海復(fù)興中路)的居所取名“槐聚廡”一樣,，是出于傳統(tǒng)文人的某種癖好，在“南下與北上”(錢理群語)一片亂紛紛之際,，錢鐘書也面臨著去與留的艱難選擇,。“且住”一詞,，表露了他處于兩難境地的內(nèi)心矛盾和無奈,。
那時，兩人的生活雖清苦,，但他們自得其樂,，每日創(chuàng)作不輟，并常與新朋舊友小聚暢談,，這其中包括傅雷,、王辛笛、劉大杰,、曹禺,、李健吾、唐弢,、柯靈,、鄭振鐸等人，所謂“談笑有鴻儒,，往來無白丁”,。和朋友相聚吃飯不僅是賞心之事,，也是口腹的享受,，文化和知識原是這樣點點滴滴積累和散播的,。
蒲園是一個優(yōu)雅安靜的西班牙式小區(qū)，“蒲園”名以紀念法國軍官蒲石(RueBourgeat)而得來,，由中國第一代女建筑師張玉泉設(shè)計,，1942年竣工，剛建成就被搶購一空,。小區(qū)旁邊有一家很好吃的雞肉包子鋪,。后來楊絳在北京生活多年，還記得那包子皮薄肉嫩汁水多,，那時只要有客人來,，她就會請阿姨去買來招待客人。那年,，傅雷住在重慶南路169弄巴黎新村,，距蒲園不遠，楊絳,、錢鐘書晚飯后常常到傅雷家夜談,，一起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。
現(xiàn)在的蒲園是民宅,，周邊很幽靜,，人走在弄堂里，穿行在陽光中,，挹取清香滿衣裳,，別有一番鬧中取靜的意味。
后來,，錢鐘書被清華大學(xué)聘任為外文系教授,。從此，楊絳舉家離開上海,，定居北京,，她和上海的緣分也就暫告一段落。錢鐘書有一首《蒲園且住樓作》七言律詩(收入《槐聚詩存》時易名為《古意》),，讓人記起那時夫妻二人在蒲園高閣的生活情狀：“袷衣寥落臥騰騰,，差似深林不語僧。搗麝拗蓮情未盡,，擘釵分鏡事難憑,。槎通碧漢無多路，夢入紅樓第幾層,。已怯支風慵借月,，小園高閣自銷凝,。”這首精致律詩頗有玉溪詩風,，深微細密,、渾厚蘊藉，描摹當時羈居上海的生活情狀,，惆悵而有韻致,，既真且摯，分明是且住樓內(nèi)飄出的古淡馨香,。
己亥新春閑暇,，欣賞一幅楊絳用小楷抄錄的《漢樂府·長歌行》：“青青園中葵，朝露待日晞,。陽春布德澤,，萬物生光輝。?？智锕?jié)至,，焜黃華葉衰。百川東到海,，何時復(fù)西歸,？少壯不努力，老大徒傷悲,?！睏罱{先生的文人小楷，質(zhì)厚與古風,，分毫不遜時賢,。她在百歲高齡還每天練習(xí)書法，用小楷抄寫錢鐘書的《槐聚詩存》,。這本書所刊的詩,，是當年錢先生匯集一冊，題贈給楊絳先生的,。楊絳用心去抄錄那一首首飽含濃濃深情的詩,，筆調(diào)注入愛意和溫存。
談及楊絳先生抄詩,，還有一段溫情往事：在古稀之年,，楊絳先生鐘情于練字，想請一個老師,，請誰好呢,？思來想去，發(fā)現(xiàn)眼前就有一個現(xiàn)成的老師,，就是自己的先生錢鐘書,。她把這個想法一說,，錢鐘書就笑了：“好啊，不過你這個學(xué)生可要每天都交作業(yè),?！睏罱{也微笑頷首同意了。于是,，她就像一位勤奮的學(xué)生,，每天都勤勤謹謹寫一篇小楷作業(yè),，交給老師錢鐘書,。錢鐘書也像一位要求嚴格的老師那樣，每天悉心批改,，好的畫圈兒,，差的打杠兒。楊絳想多得一些紅圈,，錢鐘書則故意找茬,，挑出一些書寫欠妥的，故意多打上杠兒,。
老師錢鐘書有時故意說學(xué)生楊絳：“爾聰明靈活,，何作字乃若此之滯笨？”
學(xué)生楊絳則很認真地回答：“等我練好了字,，為你抄詩,！”
錢鐘書和楊絳琴瑟和聲、文墨共舞的往事,，值得憶念,。在錢鐘書辭世后，楊絳先生陷入深深的懷念之中,，于是她以練字來排遣這與日俱增的思悼之情,。日復(fù)一日，她在百歲以后,，也恭寫小楷不輟,。
勤加習(xí)練中，楊絳先生的字進步顯著,，但她卻謙虛地說《蘭亭序》應(yīng)是圓的,，她寫成方的；褚遂良應(yīng)是方的,，她寫成圓的,；說自己天生滯笨，寫誰不像誰,。其實,，曾有書法家如此評價楊絳的書法：“小楷如溫良之璞玉,、潺潺之清泉，橫豎間滲透出的文人氣息,，猶如老樹普洱,，慢品過后方得醇厚甘味?！币源丝芍?，楊絳的小楷，儒雅清秀,，具有文人的品質(zhì)與性情,，給這躁動時代以溫潤的慰藉。
董橋也曾收到楊絳的來信,?？吹剿哪鞘譁貪櫺麧嵧π愕男∽?，是喜不自禁,。他曾說過，寫小楷的女子真迷人,！張充和如是,，楊絳先生亦如是。楊絳的小楷,，書風流韻,，寧拙勿巧，淡雅不俗,，細膩溫潤,，一望而知，出于學(xué)養(yǎng)有素者之手,。風致遠勝于功力,，韻味十足，流露出一種舊時的雅致,、才情,。這樣的字，飄著滿紙古雅的墨香,，足以讓后來人低徊不已,。
手頭有本楊絳先生的《我們仨》，沒事的時候,，便會翻閱它,，聽她輕輕地講述：
我們這個家，很樸素；我們?nèi)齻€人,，很單純,。我們與世無求，與人無爭,，只求相聚在一起,，相守在一起，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,。碰到困難,，鐘書總和我一同承擔，困難就不復(fù)困難,；還有個阿瑗相伴相助,，不論什么苦澀艱辛的事，都能變得甜潤,。我們稍有一點快樂,，也會變得非常快樂,。所以我們仨是不尋常的遇合。
一九九七年早春,，阿瑗去世,。一九九八年歲末，鐘書去世,。我們?nèi)司痛耸⒘?。“世間好物不堅牢,，彩云易散琉璃脆,。”現(xiàn)在,，只剩下了我一人,。
女兒錢瑗、丈夫錢鐘書先后離開了自己,，轉(zhuǎn)眼已經(jīng)近二十年了,。楊絳獨自留在世間，卻堅強而執(zhí)著,，一心一意地為實現(xiàn)親人的遺愿而努力著,，也為好學(xué)的讀書人留下一個又一個文化瑰寶。
她寂寂地坐在書桌前寫下的這些清靜平和的文字,，像點點薪火余溫溫暖著我,。秀慧的筆勢孕育著溫存的學(xué)養(yǎng)，這是文人淡泊疏朗的文風。只要認真讀,，就能近距離地領(lǐng)略她的文化情懷,，領(lǐng)略她豐富感人的人生經(jīng)歷。
楊絳先生壽至105歲,，聽上去,，真是好悠長的一份人生啊。對于這位世紀文化老人,，我總有著深沉的不可動搖的文化情愫,。在綿長的文脈線上，20世紀的學(xué)人,，大多歷經(jīng)人事倥傯,，流年沉浮?？蓷罱{與錢鐘書先生相契終生的情緣,，如經(jīng)霜的詞句，歷久彌新,。細細體味她那溫和的性情,，恬靜的生活，堅韌的品格,，固守著的那一點文脈香火,，讓人心安、景仰,。
晚華中的楊絳先生恬淡祥和,，她靜觀人生的簡約態(tài)度，作為一種精神表征,，是風華時代的記憶,，值得后輩世人敬重與瞻仰。（來源：學(xué)習(xí)強國）
1 條記錄 1/1 頁
